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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工作总结

在这场规模很大的瘟疫过去以后,让我们来总结一下吴鞠通同志的近期表现吧。

吴鞠通同志在这场战役表现良好,据他在《问心堂温病条辨自序》中说“幸存活数十人”,也就是说治好了几十人,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成绩了。一般在我们的想象中,似乎是只要有一个名医存在,一场声势浩大的瘟疫就会被全部扑灭的,这基本是想象,事实上,一个医生能够治疗好周围的人就已经很不错了,当时还没有一个很好的医疗制度,好的治疗方法还不会马上被政府拿来研究然后推广。相反,实际上很多推广工作都是医生自己去做的。所以根据吴鞠通同志的良好表现,我们可以给他打出一个很高的分数了。

这次治病,就好比是诸葛亮初出茅庐打的第一仗,对于诸葛亮的同事们来说,开战前大家觉得这事儿特可疑,一个读书人,能打仗吗?打完了仗,服了;同样的问题适用于吴鞠通同志,苦读了十七年的医书,这些理论上的东西都有用吗?到底能治病吗?结果,正是这一仗,打出了威风,打出了信心,打出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经验。

现在让我们来开一个现场研讨会吧,会议的题目就是论吴鞠通同志在1793年瘟疫治疗中的表现。

首先,我们肯定吴鞠通同志的表现是不错的,这主要体现在他的理论功底太深了,真的,您翻遍中医医史,几乎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苦读了十七年的理论书籍,然后才大规模地治病,这,都是什么打法儿啊?像他那么一个认真的人,如果苦读十七年的话,那应该是满肚子的学问了,这从他在这次瘟疫治病的治疗方法中可以看出,通常我们治疗瘟疫都会找出一个基本方法(因为瘟疫的病情就有相似性),这个方法也经常会是一个方子,比如李东垣开出的普济消毒饮子,但吴鞠通这个却不同,他治疗这些瘟疫虽然治疗方针都是以清透为主,但是治疗方法却变化多端,就像水一样,随弯就弯,跟着病情变化,正如《吴鞠通医案》的编着者在总结这次瘟疫治疗时说的那样:“今于其证中之有证者,先生则法中之有法……真乃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总之,这次战役我们可以放心了,就凭着这十七年医书的功底,吴鞠通同志已经是一个高手了。

其次,我们再来总结一下不足的地方,使劲的吹捧一个同志对他的成长是不利的,那我们就骨头里挑刺,找一些让我们困惑的地方吧。

前面我们说过了,这吴鞠通治疗瘟疫,怎么用的都是张仲景治疗伤寒的方子啊?什么承气汤、白虎汤的,不但是张仲景的,还有张景岳的玉女煎什么的,虽然给人家修改了一下,但那也是人家的方子啊,你吴鞠通自己的方子怎么没有几个呢?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吴鞠通在治疗这次瘟疫的时候,他的学术思想处于一个什么时期呢?

让我来给各位揭示一下吧!

原来,各位要理解,这是吴鞠通在苦读了十七年医书之后的第一次大战,此时的他,满肚子都是学问,自己的治疗思想也已经基本有了一个雏形,但无论怎么说,还是刚刚开始全面走向临床,所以还是很谨慎,所用的方法也都是成法,我给各位做个比喻,这就好比是一个武功高手,刚刚练成了无数的套路,但是还没有形成自己的独门招法,遇到了敌人,那就这招适合形意的就用招形意的,那招适合通背就用通背,又来一招适合用地趟就用地趟拳,总之都是别人的招法,但也把敌人打败了,等到有一天,这位把所有的招法都融汇到自己这里了,那他就创出了自己的迷宗拳,那就是顶尖的高手了。

我们看吴鞠通后来的诊病医案,则可以看到他已经是天马行空了,好多方剂都是自己创立的,那就是随证立法了。

吴鞠通创立的方子很多,其中一些成为了至今仍在使用的名方,比如银翘散,现在我们药店里面卖的银翘解毒丸就是根据这个方子弄的;安宫牛黄丸,现在也根据它整理出了成药,还有一些比如桑杏汤、杏苏散的,都是临床常用的方子,我们以后再讲。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有的药厂在挖掘古方的时候,总是把古方的名字给修改一下,比如缪希雍的“资生丸”,在被某药厂生产的时候就变成了“补益资生丸”,这样这个药就变成该药厂自己的东西了,因为他可以说我和你的古方不一样啊,名字不一样,里面的药的份量我也调整了啊,这个方子从名字到方剂都是我自己的啊,这叫差异化销售,但是这给我们寻找药物设置了障碍,许多网友问我怎么找不到资生丸,我到药店一看,把名字给改了,实际还是那个东西。

吴鞠通在这个时期对药物的使用还在不断地探索着,他对自己读到的书中的理论进行着不断的尝试,这里面有个非常有趣的例子,在他的《吴鞠通医案》里,是他治疗自己的疾病的过程,很短,所以很多人看的时候忽略过去了,但是这个医案却反映了吴鞠通在这个阶段是怎么进行实践的。

现在让我们来赏析一下吧,各位先有个思想准备,别吓着自个儿。

那是丁巳年(公元1797年)的六月十三日,北京的六月已经开始热了,刺眼的阳光照射在城墙上,散射出慵懒的光线,街头一些开店铺的商贩都躲到了遮棚的阴影下,以取得一丝凉意。

吴鞠通这一年已经四十岁了,四十岁,对今天的人来说已经是一个开始走下坡路的年龄了,但对某些古人却还似乎是事业的开始,朱丹溪在这个年龄还没有遇到罗知悌呢,吴鞠通也才刚刚走出书斋,开始自己的行医生涯。

很不巧的是,今天吴鞠通自己也患了外感病,他先是被毒辣的太阳暴晒了一次,受了暑邪,然后又被风吹到,受了风邪,总之是病了,什么症状呢?是“大汗如雨,恶寒不可解”。

估计这是很多人在感冒的时候都会遇到的,一般我们会难过地躺上两天,严重了去医院打点点滴,反正七天以后如果不引起肾炎或者心肌炎什么的,那也就好了。

吴鞠通同志却不这么想,吴鞠通同志认为,自己实践的机会终于来了,于是挽起袖子,开始拿自个当作小白鼠,做起了试验。

吴鞠通分析,这是个桂枝汤证啊,那么这个桂枝汤的疗效到底如何呢?(桂枝汤,《伤寒论》中的方子,用来治疗营卫不和之太阳中风证)

看来吴鞠通同志也曾经思考过桂枝汤的疗效问题,对于桂枝汤治疗感冒,很多医家有疑问,就是说用了以后疗效不是很确切,后来清代一个医家叫王清任的把话说得更绝,他说认为桂枝汤从古至今未见治愈一人(这话当然是太绝对了,应该批评)。

吴鞠通也疑惑啊,怎么办,疗效如何,用实事来说话嘛,于是就给自己开了付桂枝汤,其实桂枝汤的组成特别的简单,就是桂枝、芍药、炙甘草,三味药,再加上大枣、生姜,有的人称它为酸辣汤,酸的是芍药,辣的是生姜,大枣和炙甘草都甜甜的,总之这个汤不难喝。但是我们平时开的药量是多少呢?我们桂枝也就开个九克、十几克的,芍药的量与此相似,但是吴鞠通同志本着科研要严谨的原则,开了一个量比较大的方子,“为君之桂枝用二两”,就是用了六十克的桂枝,这么个开法儿就比较的火爆了,搁现在有的药店都不能给抓药。

结果是,喝下去以后,“毫无效验”。

吴鞠通就纳闷了,难道大家说的都是真的?难道桂枝汤对太阳中风证确实没有什么效果?不会啊,仲景方子个个疗效惊人,怎么唯独这个《伤寒论》排第一的桂枝汤会没有效果?

于是,吴鞠通显然怀疑到了剂量上,其实《伤寒论》中方子的剂量问题一直到现在还在讨论,原来的方子张仲景标注的份量是:桂枝三两、芍药三两、炙甘草二两,后世医家认为汉朝的重量单位和现在的不一样,所以桂枝三两也就给改成了三钱,也就是九克,实际情况是,有些轻些的病疗效还是可以的,但救急的重病就不行了,总是没有效果。

这个困扰也降临到了吴鞠通的头上,搞的吴鞠通同志的头老大,怎么办?这个问题可不能绕过去啊,一定要解决,这涉及到自己对张仲景教授的信任问题。

吴鞠通还真不是一般人(一般人都干不出这种事儿),他擅自决定,更改试验计划,加大药物的投放剂量(这是置小白鼠的生死于不顾啊),加大到什么程度呢?桂枝用八两。

对,您没看错,桂枝用了八两,一般人用三钱,他用八两,这个份量已经是骇人听闻了,从古至今,据我所见,这么对待自己的,除了吴鞠通,没有第二人。

结果怎么样呢?吴鞠通自己记录到:“服半贴而愈”。

什么意思呢,就是这付药只服用一半,病就好了。

也就是说,吴鞠通这次起效的药量是桂枝四两,一百二十克。

从此吴鞠通对用药的药量有了新的了解,这是从他的自身体验得来的。

后来,在他写《温病条辨》的时候,把桂枝汤列在了开首第一方的位置,但是用量并没有那么巨大,而是用了桂枝六钱。

可见,吴鞠通等温病学家们并不是排斥经方的,相反,他们个个都是经方的高手,他们充分地理解了经方的精髓,又加以发挥,发展了中医对于温热病的治疗理论,其功伟矣。

好的,这次吴鞠通瘟疫治疗研讨会就开到这里,咦?怎么不见了吴鞠通同志?

噢,原来,他早就来到了外面,自己在那望着星空呢。

“吴鞠通,你在想什么呢?”

吴鞠通:“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吴鞠通:“是啊,当年在父亲灵前发誓的情景记忆犹新啊!”

“……”

吴鞠通:“今天,我终于成为一个医生了!”

“医生,这个称号,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吴鞠通:“是啊,你是不会理解的。”

“回屋里去吧,大家都等着你喝茶呢。”

吴鞠通:“你自己回去吧,让我独处一会儿。”

“好的,保重。”

夜很深了,吴鞠通独立阑干,眼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