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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露锋芒的时刻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呢?原来,在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京师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瘟疫。

这场瘟疫来势凶猛,在很多史料中都有记载,对于这次瘟疫的治疗,当时的医生也不知道该怎么治,估计是大家开始疯狂地翻书,想找到治疗的方法,但最后只能急得干瞪眼,结果因瘟疫而死者不可胜数。

纪晓岚曾经记载到:“乾隆癸丑春夏间,京中多疫,以张景岳法治之,十死八九,以吴又可法治之,亦不甚验。”

这里面提到的张景岳,是明朝的一个医学家,按照纪晓岚的说法,看来张景岳的办法此时不大灵了(其实是大家不会应用而已,后面我们将看到吴鞠通是怎么用的),而吴又可是我们前面提过的写《温疫论》的那位,他的办法主要是使用大黄等药来泻下排毒,此时这个方法证明也不行,当然,不是说人家的办法不好,而是不对此时的这个病证。

这个时候,吴鞠通正好是三十六岁,学医已经是十七年了,怎么办?难道还要谨慎地等待吗?

其实我相信这也是吴鞠通当时正在问自己的问题,他也一定在观察着疫情的发展,观察着患者的症状。

这个时候,倒是吴鞠通的朋友们坐不住了,大家纷纷跑到吴鞠通的住处,围着吴鞠通,开始劝他:兄弟,出手吧,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都养了十七年了,怎么着也该用一回兵了!

吴鞠通还在犹豫:我的学问还不够……

朋友:啊?您的学问还不够,那边刚学两个月的都开始治病了,您要是总这么谦虚那可就没个头了!回头您学了七十年还觉得自己学问不够,那可怎么办呢?甭想那么多了,上吧!

就这么着,吴鞠通被朋友们推上了前线。按照吴鞠通自己的说法是:“诸友强起瑭治之”。

实际上这是一种客气的说法,面对如此大的瘟疫,以吴鞠通忧国忧民的性格,能袖手旁观吗?其实他是早就应该做好了上前线的准备,因此才能一出手就有了很高的命中率。

那么,吴鞠通到底是用的什么法儿来解决这场瘟疫的呢?

让我们来看看他的医案吧,很庆幸,在《吴鞠通医案》中留下了公元1793年的几则瘟疫医案,这让我们得以一窥究竟。

癸丑年(1793)年七月初九日,有位姓刘的同志请诊,这位刘老同志六十岁了,一向好喝两壶,这在中医里叫做“酒客”,患上瘟疫以后,这些医生以为是伤寒,就给这个刘老同志解表药发了发汗,结果是导致“津液消亡”,病不但没有好,反而更重了。

吴鞠通来到刘同志的家后,一看,果然是够重的,只见这位现在开始尿血了,一尿就是半盆(各位别害怕,这是和着尿液呢,要是全是血那他就等不到吴鞠通的到来了),一问,敢情都已经尿血尿了三四天了。

再看他的脸色,脸上的颜色“大赤”(注意:这是中医的望色诊法),然后再看舌头,只见舌苔老黄,中间是黑色的(这里也要注意了,舌苔的颜色如果是焦黄的颜色,如果还很干燥,那就是体内有热的标志),嘴唇也干裂了,连吴鞠通都纳闷,怎么热成了这个样子,难道热邪就没有泻出的道路?

再一问,果然没有,原来这位已经七天没有大便了。(其实也有出路,都从尿里走了,尿血就是)

通过这一番检查,吴鞠通基本上就可以断定了这个患者的瘟疫的性质,怎么断定的呢?

各位您仔细瞧了,首先吴鞠通是不知道这个病邪到底是什么,他手里那阵还没有显微镜,他只能判断这个病邪在人体的内部引起了什么,通过看脸色,查舌苔,瞧嘴唇,吴鞠通上来首先判断这个邪气在人体内引起了热证,然后他又马上判断,这个热证导致这个刘同志体内的津液快要消耗干了。

那么,为什么这位刘同志体内的热会散不出去呢?原来是由于七天没有大便,导致的气机完全的阻塞了,这个时候,需要对证处理,马上通便,中医有个术语,叫“急下存阴”,通便以后,气机通畅了,热邪就会出去,津液也就可以不被消耗干了。

各位可别小瞧这个大便,我见过多少位老人就是因为这个大便没处理好,最后中风了,一问家人,都是七八天没大便了,撬开嘴,舌苔都是黄黑的。

吴鞠通此时知道必须立刻使刘同志的大便泻下来,于是就开了大承气汤,其中减少了枳实、朴硝的份量,增加了牡丹皮(这是泻肝经郁火的),和犀角(这是泻心经之火的)。

开完了方子,吴鞠通就回家了,等到第二天再诊时,就问昨天大便泻了吗?

患者家属回答:“泻了,现在尿血已经止住了。”

吴鞠通让患者张开嘴,再看舌头,还真不错,舌头上的津液开始多了起来,这说明体内的津液已经开始保存住了。

于是又根据现在的情况,停止了使用泻下的药物,张仲景的原方就是让患者一旦泻了,就停止继续服用剩下的药物,叫“得下,余勿服”,这是什么意思?是气机一旦通了,就不要再泻了,否则会伤了正气,《伤寒论》这本书为患者考虑得精细到如此地步。

吴鞠通就开了新的方子,是:焦白芍四钱、犀角四钱、麦冬四钱、牡丹皮五钱、银花五钱、细生地五钱、生甘草两钱、天门冬两钱。

这个方子里面清热的,滋阴的都有了,犀角、丹皮刚才讲了,好在那会儿犀角还有地方买,现在再倒卖该判刑了,金银花是解毒透热的,生地、天门冬是滋阴的,过去生地还有细生地和大生地之分,开出的方子用途是有差别的,这里面的讲究以后再给各位讲,此处让人奇怪的倒是白芍,怎么出来个焦白芍呢?

原来,过去医生认为白芍生用乏肝,炒用敛肝,而如果有血证,那么最好用炒焦的,有收敛阴气的作用,现在已经不大讲究这个了,一开方子就是“白芍”,各地药店的理解就不同了,有见白芍给生的,有给炒的,但是还是有讲究的医生,该生的开生的,该炒的开“炒白芍”。

因为吴鞠通考虑到患者曾经尿血,因此用了焦白芍,以防止复发。

这个方子陆续服用了七天,期间稍有加减,到了七月十七的时候,这个患者的情况就已经很乐观了,已经能够喝粥了(敢情原来都是挺着来着),吴鞠通来诊断后,认为邪气已经去掉了七八分,此时已经是以阴虚为主要矛盾了(阴虚甚于余邪),于是就开了新的方子。

方用:复脉汤去掉人参、桂枝、姜、枣等温热药(复脉汤,又名炙甘草汤,是《伤寒论》中的方子,用来治疗气阴两虚引起的心动悸、脉结代等证),开两付。

这个复脉汤可是《伤寒论》中的一个名方,组方那叫一个高超,我自己在学医之初曾经因为过度劳累,心脏出现了问题,患了房早,心脏每跳七八下停顿一下,自己觉得快要告别人世了,我们那里的顶级医院经过无数次检查都查不出问题出在哪里,花了很多钱(很心疼啊),请了很多的大主任,最后无奈我回家翻开教材,看到“心动悸,脉结代”几个字,就抄下了炙甘草汤这个方子,只喝了两付药以后,就好了,我对中医的信心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增加的,所以对这个复脉汤简直是太有感情了(故此多说了几句,各位别嫌啰嗦)。

吴鞠通在十九日和二十一日,又分别在复脉汤的基础上加上了生龟板、生鳖甲、生牡蛎三味药,这一加不要紧,各位,这个方子就是吴鞠通根据复脉汤创立的新的方子:三甲复脉汤,专门用来治疗热病以后阴液损伤的,此方亦留于青史,现在仍在应用。

其实,到这个时候,这个患者已经没有大碍了,现在只是调理而已,本着食疗的原则,吴鞠通在后面的方子里又加上了海参两条、鲍鱼片五钱,最后这个患者就好了。

各位该问了,吴鞠通怎么了?这海参鲍鱼还能加到药里面?再加上龟板、牡蛎,这不成了海鲜汤了?

原来,在中医里面,这海参、鲍鱼可是好东西,海参是个补养精血的东西,阴阳双补,王孟英写的《随息居饮食谱》中就论述过海参的好处,有一天我上美国的医学网站查资料,看到他们还在研究海参的抗肿瘤作用呢,而鲍鱼是补阴补血的,好在那个时候鲍鱼还特别的便宜(海边的人说过去鲍鱼壳比鲍鱼肉值钱),大家都能够用得起。

海参、鲍鱼等药是温病学家们经常用的药物,叶天士就经常地用,在他的医书里随处可见,但是徐灵胎特反对用这个,估计徐灵胎自己曾经喝过,他觉得腥膻欲呕,患者会受不了的,他还经常在书里建议叶天士自己也喝喝试试。

个人口味不同,现在还有生吃的呢,所以也不能太指责叶天士了。

而且,我还见过海参的受益者,清朝有个大医家,叫黄元御,做过乾隆的御医,他的传人在西安,叫麻瑞亭老中医,我学中医最早学的就是他的路子,他老人家活到九十七岁(现在已经去世了),还写书出诊呢,别人问他,你到底有什么秘诀啊?他一概回答:得益于海参。

他在老年时,每次感到精力不足的时候,就吃手指大海参的五根,他自己说就是这个秘诀,让他长寿,后来他还用海参来治疗再生障碍性贫血,用起来也不错。

各位在给父母养生的时候可以参考一下。

大家一定也发现了,为什么吴鞠通治疗温病,使用的都是《伤寒论》中的方子呢?这个问题我们后面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