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张梳头身影袅袅地离开,白云道长冷哼道:“三爻若动,丧其童仆,运势颠倒,危难不少!”说完,他转头看向替张梳头主仆二人开门的道童,问道:“童儿,为师嘱咐关闭观门,你为何要让她二人进观?”

道童一听,吓得扑通一声跪在白云道长面前,高举着装银票的方匣子,痛哭流涕道:“道长,道长,那女子称带了些香火钱,故而……为了香火钱……徒儿才……才……”

白云道长接过方匣子放到桌子上,长叹一声道:“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为了香火钱将她二人放进观中,为师不得已才送她一卦,毕竟有了香火钱才可躲祸去啊……你起来吧,去招集众人来见我……”

不一会儿,众人到齐,白云道长指着桌子上的方匣子哀叹道:“白云观大难将至,你们将匣子中银票分一分就下山去吧……”

众人一听,大惊失色,纷纷跪在道长面前,哭诉称不愿离开白云观,白云道长安慰道:“若诸位仍诚心向道,三年后可在此重聚……但今日此时,你们无须再坚持,赶紧收拾收拾,下山去吧。”

众人只好依依不舍地拜别白云道长,二个时辰后,就只剩下他一人站在大殿中。

白云道长捋着胡须望着三清道祖神像出神,过了许久,他才自言自语道:“白云兄,大仇将报,指日可待。”

话音未落,一只眼眉处有一缕白毛的乌鸦飞进大殿,又飞到白云道长肩头。

白云道长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乌鸦道:“老夫如此打扮,你竟也能认出,乖徒儿手下果然无弱兵啊。”

白云道长一抬手揭去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诸葛辉的真容……那只乌鸦自然就是白眉。

诸葛辉环顾大殿一圈后,拿起桌上的一个酒壶,分别给两个酒杯斟满酒,一杯自己饮下,另一杯倒在面前的地上。他举着空酒杯对着空空如也的大殿拜了三拜,大声道:“白云兄,此观虽为你终其一生所建,但为报大仇,愚弟不得不先暂时放弃。你太过愚钝纯善,千不该万不该救了那张梳头之父啊。”

诸葛辉的思绪飘到三年前……

三年前,张梳头父亲身患重病,来白云观潜心求道,其实是为求医治之法。那时的白云道长为医治张父,就让他住在道观。治病期间,二人常在一起探讨易经八卦、奇门遁甲,时间一长便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白云道长医术不错,再加上张父在道观清心寡欲了一段时间,其病情竟也渐渐好转起来。

张梳头曾陪母亲一起到白云观看望过父亲几次,还曾与父母一起听白云道长讲解易经六十四卦。张梳头明艳靓丽又聪明好学,时不时还能提几个很到位的问题,被白云道长赞为“有凤相能旺夫”。

有一日,张父和白云道长谈论当今时事,针对何人可为太子,张父起了一卦“雷天大壮”。若初爻动,“雷天大壮”变“雷风恒”。若二爻动,“雷天大壮”变“雷火丰”。初爻动,从阳爻变阴爻不得位,因为老大已被废为庶人;二爻动,同样从阳爻变阴爻却得位,且震木生离火,故张父就认为老二必成太子。白云道长则持反对意见,认为得“雷天大壮”卦者,运势过于强盛,宜心平气和,谨慎行事,否则必生过失。特别是二爻动,盛衰无常,须警惕事态朝相反方向发展。



这本是二人探讨易经习作,属好友间私密谈话。没承想,病好后的张父为显摆自己道法高深,竟将此卦告诉了儿子的岳丈宋沆。宋沆又是吕蒙正妻族一员,此卦不知怎的就传入许王耳中。后来张父托宋沆引见,借“凤相旺夫”之言将张梳头嫁进许王府做妾室,再后来就发生了宋沆等人上书请立许王为太子、官家怒火中烧将吕蒙正罢相的事情。

许王谋求太子之位未果,追根溯源,就把“罪过”算到了张父头上。张父为了脱罪,同许王辩解称那一卦其实是白云道长所起,与他无关。虽是如此,张父亦被吓得旧疾复发,未过一月就死了。张父一死,张母悲伤过度,没过几日也死了。张梳头一月间丧父又丧母,悲痛欲绝,就求许王允许她在都城西佛寺招魂葬父母。此举虽越礼逾制,但许王念其孝心一片也就同意了。

这之后,香火极旺的白云观突然传出白云道长外出云游消息。回到东京汴梁城的诸葛辉,听闻此消息感到十分蹊跷。白云道长为建白云观曾发宏愿,要为三清道祖神像塑金身,金身未塑完他是不会远游的。

诸葛辉与白云道长是几十年挚友,知其有一习惯:每日睡觉前必在密室中将一日所发生之事记录下来。诸葛辉便趁着夜深人静之际潜入白云观,找到了密室中的日札,终于知道事情发生的前后经过。白云道长知其大祸将至,在日札最后一页写了这样一句:我若不在观中,必被许王所害……

……

“哇哇哇……”,诸葛辉的思绪被白眉的叫声拉了回来,就见白眉飞到桌上摆放的那个酒壶前,用嘴巴叼了几下。

诸葛辉点点头道:“原来张梳头下山后去酒铺买注子去了……哼!她既有此意,老夫不妨推波助澜一把……”

诸葛辉从怀中掏出一方娟帕,举到白眉眼前:“此为关捩注子图,你想办法让张梳头看到此图。”

……

回到许王府的张梳头拿着刚刚在酒铺买的酒壶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发现平常用的酒壶根本就无法藏毒药,气得她将酒壶狠狠地摔到地上。

心情烦闷的张梳头带着小翠来到后院花园散心,眼见花园里一片萧肃的景象,还有几只乌鸦在哇哇哇地叫着。张梳头倍感晦气,让小翠赶紧想办法把那几只碍眼的乌鸦轰走。

在小翠和下人又是石头又是弓箭地轮番“攻击”后,乌鸦们虽飞走了,但阵阵寒风又吹来,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卷来一方娟帕。

小翠好奇地捡起娟帕,不知帕子上所画何物,就递给张梳头。张梳头一看,双眼顿时亮了起来,在心中狂呼:“关捩注子, 同身两用,哈哈哈哈,天助我也!”

随后几天里,张梳头斥资万金,让工匠做了一个“关捩金注子”,就是一个用纯金打造的酒壶,内设机关,可将酒壶分成左右两隔。几日后的冬至家宴,她可将此金注子做为贺礼送给王爷,届时还有机会给王妃敬酒,只要她能给王妃的酒杯中倒入毒酒,便大事可成。王妃一死,王爷就会按照之前的约定让她成为王妃。等王爷成为太子,她就有机会成为太子妃,亦是未来的皇后了。

很快,冬至日到来。许王带领盛妆的众妻妾在府中庆贺后,再入朝庆贺。

在家宴上,许王望着姿色平庸的王妃,心中颇感愧疚。好色的他原本是绝对不会娶毫无姿色的女子为正妻的,奈何官家曾嘱咐他们兄弟几个须自重,所娶正妻也必须出自将相大臣之家且六礼具备,他最终不得不硬着头皮娶了功臣之女——隰州团练使李谦溥的女儿。

婚后,许王也不得不承认,王妃对他的助力挺大。不仅为他娶了包括张梳头在内的几房妾室,甚至还筹谋划策帮他在朝中立足。特别是,在王妃的帮助下,他终于成功地将诸葛武弄出了汴梁城。被官家频频夸赞的三弟没了诸葛武的助力,其风光无限的势头顿时犹如断线风筝急转直下。

至于那个病秧子九哥吗,怪就怪他叫阿恒。那一卦怎么说来着,“雷天大壮”变“雷风恒”。初爻不得位,老大做不了太子,就变成阿恒做太子吗?不行!他绝不允许!

任何阻挡他成为太子的人都必须清除,哪怕是九哥!
任何质疑他成为太子的人也必须清除,哪怕是白云道长。

因官家信奉道教,朝中众臣亦常去白云观上香论道,使得白云观香火极旺。许王派手下杀了白云道长后,又放出消息称其外出云游,以混淆试听。

许王想起昨夜宿在张氏房中,听张氏讲起在白云观见到了白云道长。那个白云道长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了?当夜,许王就让手下速去白云观查看。若白云道长真的未死,再杀一次便是。没想到,手下刚刚来报,白云观已关门好几天了,观内亦空无一人。

这事儿透着蹊跷,许王打算入朝庆贺结束后,再回府细问张氏那日在白云观的详情。

“王爷……”张氏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妾斥万金令人作此金注子献于王爷,祝王爷宏愿早日达成。”

许王接过纯金酒壶看了看,又打开壶盖,看了看金光闪闪的酒壶里面,点点头道:“好,张氏诚心可鉴,本王甚慰……斟酒吧!”

张梳头恭敬地一伏身,便当着众人的面,将另一个大酒壶中的酒倒入纯金酒壶中,又分别给许王和王妃面前的酒杯倒满了酒后,便退到一旁屏风后等候传唤。

许王朝王妃举起酒杯道:“本王在此先谢过王妃鼎力相助,扫除心腹大患。”

许王妃从未见过许王如此待她,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手忙脚乱地举起酒杯的同时,眼圈也红了起来:“王爷……”

一见王妃眼圈中的泪水,许王心中再次感到一丝愧疚。他宿在张氏房中已久,府中亦早有王爷不喜王妃传言。但无论怎样,此刻的她仍是许王妃,是他许王的正妻,在众人面前,该给的尊重和脸面还是要给的。

想到此,许王举起酒杯,走到许王妃面前道:“王妃劳苦功高,本王无以为谢,唯用这杯中酒,略表寸心。”说完,他就将手中的酒杯递到许王妃面前。

见许王妃惊讶惶恐地不知所措,许王微微一笑,用另一只手将许王妃手中的那杯酒抢了过来,一饮而尽。

许王妃见许王饮了自己手中的酒,便恭敬地接过许王递过来的酒,也一饮而尽。

在一旁屏风后等候传唤张梳头眼见着事情朝着她不可预见的方向发展,却无力阻挡。她顿足捩耳,体若筛糠。在她身后侍候的丫头们以为张氏是被许王和许王妃突然夫妻和睦的场面气得不行,却哪里知道二人杯中酒的玄机。

许王喝完酒后便骑马上朝去了,等他坐到大殿中就顿感身体极度不适。无奈之下,他和众大臣打了声招呼后,便打算骑马回府休息。然而,当他被贴身侍卫扶上马时就已处于昏昏沉沉状态,还未骑到东华门外就从马背跌落到地上。

贴身侍卫被吓得五雷轰顶,一面七手八脚地将许王扶回王府,一面去请御医来医治。宋皇听闻老二突然病重,亲自到许王府探望。

许王在御医的针灸刺激下醒了过来,见父皇坐在他身边并轻声呼唤,他满怀欣喜道:“爹爹无须担心,我很快便会……”突然,他惊恐地指着父皇身后大叫,“九哥,九哥,你怎么来了……” 下句话尚未来得及出口,一股黑血竟从他眼中流出!

许王试图还想说更多的话,可是已力不从心,伴随着更多股黑血纷纷从七窍涌出,他瞪着惊恐的大眼睛气绝身亡。

宋皇扑到老二身上痛哭着,他实在无法接受准备立为太子的老二怎么就突然死了呢!老二才年方二十七,身体一贯康健啊!况且,老二的死状和老九一样,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一定是中毒身亡!!

“……中毒而亡!哈哈哈哈……中毒而亡!难道是因朕给太多人下毒,老天才让儿子们也都死于毒药吗?这难道是天道轮回吗?”宋皇一遍遍在心中哀叹着,一遍遍痛哭着,一直哭到了天明。

内侍王继恩一直跟在宋皇身边哭着,也在劝着,可是一直没能止住官家哭泣,直至他劝了一句:“官家,官家,许王是被人毒死的,官家要保重身体才能替许王报仇啊!”

宋皇的哭声终于停了下来,他咬牙切齿地看向王继恩道:“查!宣御史武元颖协同,给朕彻查!”

宋皇悲痛了五日,亦辍朝了五日。这五日中,他整夜无法入睡,甚至写了《思亡子诗》以表达心中的哀痛。

五日后,宋皇终于迎来了王继恩和武元颖的调查结果,然而却是令他瞠目结舌的结果:老二之死是误饮了张梳头本想毒死王妃的毒酒。

随后,张梳头的各种劣迹亦被一一揭发出来,比如任意殴打仆人和小妾甚至殴打致死、逾制在都城西佛寺招魂葬其父母等等。而随着张氏劣迹被一一揭发,许王欲废嫡妻立妾室为正室的约定也被揭发了出来,许王虽不知张氏行事歹毒,但他能被如此歹毒女人所蛊惑,可见他见色忘义,根本就不自重。

宋皇曾多次对历任的宰相们宣称:“朕曾教导诸子们,所娶正妻都须出自将相大臣之家,六礼具备,朕之诸子能不自重吗?”可现如今,老二的所做所为,真是给他啪啪打脸啊。

更为重要的一点,王继恩从许王贴身侍卫口中和张氏贴身侍女小翠口中均查到了同一条线索——白云观。

怪不得宋沆等人会请立老二为太子,原来还和白云道长那一卦有关。

怪不得老二死前会看见老九,“雷天大壮”变“雷风恒”,原来,恒儿挡了老二成为太子之路。前些时日,吕端虽奏报恒儿之死与老二有关,但宋皇并不完全相信。他宁可相信“桃夭”是韩栋给老二的,也不愿意相信老二是主谋。他宁可判定韩栋是罪魁祸首将其凌迟处死,也不愿承认老二会同室操戈。可是,当他亲眼所见老二死时眼中所露出的惊恐之状,他在那一刻才不得不相信,恒儿真的是被老二毒死的!

老二为了当太子,还干了哪些勾当?老大火烧东宫,也是与老二有关吗?

宋皇越想越恨,越恨越不敢往下深想,他期许已久的太子人选竟是心狠手辣、行事毫无底线之人。

宋皇原本还打算在南郊为老二举行祭祀葬礼,并追册为其太子。现如今,一切都不需要了。

很快,宋皇下诏,取消追册赵元僖为太子的仪式,只将其按一品官礼仪薄葬。张氏被绞死,其父母坟墓被烧毁,与其同谋下毒者脔割钉在东华门外,张氏九族均被流放到边远地区。

宋皇还想追究严惩开封府所有官员,但左谏议大夫魏羽上奏称“西汉太子刘据受巫蛊蛊惑起兵作乱,当时仅被处于笞刑,许王罪责不如刘据,其属下官员亦不应被严惩。”

宋皇虽采纳了这一建议,但开封府判官吕端、推官职方员外郎陈载、许王府咨议工部郎中赵令图,侍讲库部员外郎阎象等一众官员皆因辅助许王有失被贬。吕端被贬为卫尉少卿、陈载被贬为殿中侍御史、赵令图和阎象则均被罢官,甚至早已不是许王幕僚的张去华也因其他小事被贬职。

许王贴身侍从更是全部下狱,由王继恩挨个审问后,或被处死或被处以杖刑。

不过,唯有白云观,让王继恩查不到半点头绪。许王贴身侍从称已亲手将白云道长杀死,而张氏贴身侍女小翠却称见到白云道长本人。哪怕王继恩派出暗探内侍,找到几个白云观道众,得到的证词都是一样的:白云道长云游归来,称大难将至,遂分资遣散众人。若诚心向道,三年后可在观内重聚……

宋皇听完王继恩的奏报,喃喃道:“三年吗?哼,朕就等你三年!……暂且留着白云观,派几个暗探内侍到白云观守着,朕倒要看看他是何方妖孽!”

王继恩点头应承,刚要离开,宋皇又开口问道:“老三近日在忙些何事?”

王继恩赶紧回复道:“前些时日,襄王妃病重辞世,襄王一直在忙其葬礼,后又去许王葬礼痛哭,晕倒在当场。许御医称其身心疲惫,不应再过劳累,故这几日在府内修养,并未上朝。”

皇家频频死人,宋皇头疼欲裂。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挥挥手,便让王继恩下去了。

半月后,让宋皇更为头疼的事情发生了!一道八百里加急奏报传到东京汴梁,川峡地区爆发了农民起义。

川峡地区群山连绵,可耕种土地很少,当地民众只能靠种茶贩茶为生。而川峡地区地方豪族势力庞大,可耕种土地又被这些豪族掌控在手中,茶农茶贩无法维持生活,只好奋起反抗。率众起义者名叫王小波,他打出了“均贫富”的口号,道出了广大贫苦民众的心声,不到一个月便聚集了数万人,并攻占了青城县城。

收到八百里加急奏报的宋皇急忙与众朝臣商议该如何应对这场农民起义,他的贴身内侍王继恩主动请缨愿率兵攻打起义军。宋皇随即便任命王继恩为西川招安使,委以全权处理川峡一切事务的大权。

两日后,襄王上了个密奏,称荆南既是南北交通要冲又毗邻川峡,而自己又身为荆南节度使,还统领暗探营五千人马,愿前往川峡地区,助王继恩一臂之力。

宋皇欣然应允后,赵元侃便带着秦翰、影一等众侍卫,快马加鞭地离开了汴梁,一路向西飞奔而去。

同一天离开汴梁的,还有白眉。

不过,白眉却是一路向北飞去的,因为它要飞到凤凰谷,飞到主人身边,将它在东京汴梁的所见所闻,悉数告知主人。

(未完待续)

作者的话:关捩子(guān liè zǐ),意思是能转动的机械装置。注子,宋代是指都是用来盛酒的酒器,即酒壶。“关捩注子”即为有机关转动装置的酒壶。“关捩金注子”即为用纯金打造的有机关转动装置的酒壶。